月饼为何越来越贵——对中秋节赠礼的符号拜物教意识形态批判

月饼为何越来越贵——对中秋节赠礼的符号拜物教意识形态批判

　　剑南春月饼,月饼白居易,秀才月饼前言：月饼只是某种好看的外包装，里面装载着的却是人被“物”化的情感，礼物本来代表着一种反资本主义与反纯粹功利性计算的趋向，在今天却被都市文明作为利益交换、人情法则和情感债务的载体重新纳入和统一，反而在创伤性的外部起到了进一步促进资本主义再运作和再生产的反动效果。

　　我是西北农村出来的，在我的老家，农民们对于物有一种迥异于都市文明的态度和使用方式，城市居民所购买的牛年限定版施华洛世奇水晶只有一年的使用期限，一旦到了虎年它就会被新出的虎年版水晶替换，就像风格过季的服装和老版本的iPhone一样沦为某种符号的垃圾；而在农村，衣服不会因为过气就遭到否定，其使用寿命总是被无限地延长，直到它们在日复一日的磨损中功能被耗尽，方可成为真正实物意义上的残余。反过来看，都市之“物”从诞生一开始就已然被安置在了垃圾的位置，只不过有一个被秩序赠予的新潮标签或流行符号表皮的支撑，才让它显现出“物”的功能，新潮表皮的退场实则为垃圾本质的显露，换言之，都市就是一个将“物”先行把握为“垃圾”又为“垃圾”再赋予意义的文化场所。

　　农村消费集中的产物是集市，衣服在地摊上铺开，人们花钱将这些直接显露的物拿走，不产生多余的冗余；反观城市里的物则总是伴随着垃圾的生产而出现，购物中心是它消费被集中起来的中心化领土，此处，衣服被叠放整齐地装裱在包装里，包装又被安置于一个精巧的盒子里，盒子又被盛放在一个高级漂亮的手提袋里。在人回到家之后，位于最中心的衣服唯有将这些外在于自身的层层叠叠的精美表象包装否定了，它作为物的面向才能得到显露，而物一旦成功展现（主人没有退货欲望），精美包装便瞬间沦为纯粹有待于被弃置的废物——可以说，包装既是一种反物（包装有价值则商品没有价值），又是一种绝对的垃圾冗余（商品有价值则包装没有价值）。

　　今年，热情的读者们送给我三款月饼，忘了叫什么的网红月饼（味同嚼蜡），御品轩奶酪月饼（月饼皮是奶酪做的，不含任何碳水），美心奶黄月饼（连月饼皮都没有，就是一大块粤菜奶黄包里的奶黄原料，味道堪比我最恐怖的噩梦），这三个里，网红月饼是纯粹的废物，御品轩不是月饼而是一块夹心奶酪，美心月饼则是最后现代的月饼，将粤菜奶黄包的奶黄原材料拿来放模子里印了个形状，甚至连月饼最基本的X包Y的双层结构都没有，这种跟月饼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却能够被指认为月饼并完成它互相赠礼节日庆贺的社会功能，那我只能说一个东西是不是月饼纯粹就是由它的包装、外层盒子、产品名称和在社会中所处的中秋节礼物的符号位置所决定的，至于礼品盒子内里到底盛放的是什么反倒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月饼的内在本质就是它的表层幻象。

　　这里齐泽克的笑话得被颠倒过来重讲，如果一个东西看包装是月饼、商品名称写的是月饼、它发挥的节日赠礼的社会功能是月饼，那么你可千万别被它骗了，它其实不是月饼，而是一坨奶黄包的奶黄原材料，因为月饼是一个颠倒的物，一个现代消费主义版本的买椟还珠的故事，精美的外包装和符号表象才是它的内容，而内里装载的有机物不过是某种因符号运作的基本原则而不得不显现自身的额外的废物，月饼等于它的包装，所以如上文所见，月饼就是反物的（味同嚼蜡，不在乎口感和味道，溢价严重，能卖出成本价十倍以上的价格），并且是纯粹的垃圾和冗余（包装里装载着的本就是空无，打开包装便意味着内外全部变成垃圾，因此一盒月饼被收到之后其存在所能够发挥的唯一价值就是，保持着盒子外包装的完整性，并把它作为纯金钱耗费的纯礼品盒在中秋节之前再次送给别人去）。

　　如果说城市本就是一个符号的垃圾场，那么物和包装的差异性其实也在此内爆了——包装是垃圾，它的意义只在于去装载物，物显现则意味着包装意义的退场，它作为垃圾的本质也在此跟着一并显现；而物本身也不过是另一种垃圾，它的意义只在于去装载人（装载人的消费品味与审美格调），物是人的包装，人在虎年作新的显现则使得牛年的施华洛世奇水晶的物的垃圾本质暴露出来。换言之，物是一个双层的垃圾，包装通过自己垃圾本质的显现遮蔽了其内容物垃圾本质的显现，X包Y既是月饼的基本构型，同时也是都市之物得以构成的基本构型，当美心月饼作为奶黄原料的纯粹堆砌内爆了月饼的双层结构的时候，实际上它也一并内爆了自身作为“物—月饼”以何种形式嵌入都市生活的存在结构，此处，月饼的内馅同一于其外皮，就如同它自身也同一于它那作为纯垃圾的外包装，如果说一场赠礼活动之中，“月饼”占据了“塑料包装”的位置，那么显然，这里“人”便充当了塑料包装里内容“物”的存在。

　　据此而言——首先，吃月饼就是吃垃圾（当然我得在这里额外感谢一下送我月饼的朋友们，就像你得先玩了王者荣耀才能批判王者荣耀那样，我吃了大家给的垃圾月饼才能写出这篇文章来），这三款月饼里以御品轩奶酪红豆味道最佳，他们的水平相比去年有了长足的进步，堪称我活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月饼，但明年我依然不希望继续食用包括御品轩在内的任何月饼，这里的问题在于，它再好吃，难道还能有肉好吃吗？御品轩月饼同样干齁僵死，只不过没有其他月饼那么干齁僵死罢了，其实在我眼里月饼只有两种，一种类似陈年老尸体被碾碎磨成的粉末，另一种则是受潮了的陈年老尸体被碾碎磨成的粉末，问题只是我们为什么要吃？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被中秋节吃月饼这一能指意义链条捕获了，只能在一堆噎死人的垃圾里寻找出少数不那么噎死人的垃圾来以较小的程度折磨自己的精神、血糖和口腔，一盒御品轩月饼敢卖二百，可这难道竟会比小几十块钱买的猪五花炖成红烧肉更让人愉悦吗？

　　其次，收下月饼的人成为了一个物，一个真正的“人物”（双关语），月饼只是某种好看的外包装，里面装载着的却是人被“物”化的情感，礼物本来代表着一种反资本主义与反纯粹功利性计算的趋向，在今天却被都市文明作为利益交换、人情法则和情感债务的载体重新纳入和统一，反而在创伤性的外部起到了进一步促进资本主义再运作和再生产的反动效果——礼物因其资本主义功利法则之外的位置而成为了一个“无价之宝”（又一个双关语），它既是价值无法被完全计量的权力层面的真挚情感剩余，又是因“礼无用但情义重”而能够被轻易取消功能的废物（也指纯粹对于金钱的耗废之物，比如那些加了黑松露和高级火腿的上流月饼，它空洞的价格正是位于资本主义外部的情感浓度在资本主义内部所能够得以显现的唯一通路）。

　　如果我们只能通过消费主义拜物教的纯粹的金钱耗费来证明情感的在场，那么礼物被赠予的那一刻实际上就是物的精美包装被打开的那一刻，人的情感在赠予之中显现的那一刻也就是物将其包装垃圾化并逐渐开始显现自己作为垃圾的本质的那一刻，“人物”的双关语既是人被物化的表现，又是人处在这个反动权力等级链条里被奉承者处境的表达，此处，根本上是被资本主义垄断的赠礼之情让“月饼”复归了它“包装”的位置，让“人”复归了它“物”的位置，月饼将只剩下一种使用方法——那就是把它精美的外包装盒（记得带上品牌名称）和漂亮的被捏造内容物一起拍照并发到朋友圈里，如果周劼一点，可以再带上一句感谢xx公司老板的儿子送我的月饼，祝大家中秋快乐。